Tuesday, February 26, 2013

味道

味道是记忆的一种,却是比记忆更有意思的东西。
它不是一个实体,却可以刺激你想象一个实体,甚至你可以利用这个实体来回味它。
这便是味道比记忆有趣的地方。

我至今还无法忘怀的味道有很多。
它们有的很难被形容,有的只要制造就有,有的就算重游场景却也无迹可寻了。
60年代起建的外婆家的木屋子,坐在午后太阳最猛烈时的饭厅,老旧风扇吱呀旋转。
木板横竖的钉装,构成空隙让阳光直射进来,热度聚集在头上会导热的锌片屋顶。
我在这里可以很清晰闻到太阳的味道。它使我的鼻腔发闷。
四周发散着南洋的气息,我可以尝试着解释。

屋檐边张结着的蜘蛛网;旧布衫和晒得干瘪的报纸上的黑墨;老式圆桌面昨夜盛宴留下的油腻印渍;
针车的锈铁和捆得密密麻麻释放不出来的棉线;冰箱后背直喷的沉闷喘息;墙面梳妆镜边留有发迹的木梳;
关闭碗橱里静躺着公鸡图腾的白瓷碗;落漆柱子上残碎刺手的木屑;桌角、橱角、窗台这些暗自堆积棕色尘埃的角落。
我不知道它们之中谁发出味道,又或者,它们缺一不可地组成我童年里南洋的味道。

说起这幢木屋子,我便要想念我的外婆。
对她的思念,很容易联系到她身上的气味。
她发丝上残留的洗发精,经过太阳曝晒的衫衣纽扣,她做无数家务事的双手,
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她的味道。
蒜米的味道、麻油的味道、抹地清洁剂的味道、婴儿奶粉的味道,外婆的味道,
是她在为别人做事时残余在自己身上副品,在我吃下她为我做的佳肴时,很可能我身上也有了她的气味。
今天,我再拥抱其他的长者,再也闻不到完整的外婆的味道,因此味道,很可能是独有的。
好比今天人去楼空的木屋,即使仍旧当年景,也闻不到当时的熟悉了。
味道的组成,只要缺少一个细节,一件小事的发生,就组不了一模一样的气体味儿了。
这不是嗅觉器官的挑剔,是旧时记忆的执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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